中国武术在阿富汗：老师学生都是阿富汗人，举步维艰收到死亡威胁

像极了一百多年前的中国，饱经战乱的阿富汗人相信拳术可以改变民族命运，全国遍布相当数量的搏击学校。在西部名城赫拉特，有一家全国唯一的中国武术馆，老师和学生都是阿富汗人。

武馆位于赫拉特西北小镇Jebreal，设在一间简陋的旧厂房里，墙壁是土质的，高5、6米的样子，窗户用塑料布遮着，室内光线昏暗，一个烧柴的炉子是唯一的取暖设备。在最前方的土墙上，挂着一幅醒目的宣传海报，一男一女在空中飞舞，上面写着“腾空飞脚”四个汉字。

老师穆罕穆德·谢里夫向馆内的十几名小伙和姑娘介绍了我，学生们立即抱拳，齐声用中文喊道：“你好，请多指教！”

这些学生全部是哈扎拉族，老师谢里夫也是哈扎拉人，这个民族据说是蒙古人的后裔，在长相上和东亚人十分相似。加上他们身着中国传统武服，有一瞬间我觉得像是见到了同胞一样。

学生们时而腾空飞起，时而耍刀弄棒，各个招式相当专业，连我这个中国人都看傻眼了。很难想象，在阿富汗，居然有这么一家中国武术馆，而且老师和学生都不是中国人。

老师谢里夫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后，举家逃难邻国伊朗。当时世界上正在兴起一股武术热潮，童年的谢里夫狂热地沉浸在中国功夫的一招一式中，而他的偶像便是李小龙。

10岁那年，他在伊朗正式开始学习中国武术，22岁时出师，成为一名武术老师。谢里夫在伊朗的伊斯法罕教了15年中国功夫，那时他在四家不同的武馆授课，收入水平达中产阶级以上。

五年前，为了在阿富汗传播中国武术，谢里夫变卖家产回国，但迎接他的却是长达五年的艰苦岁月。

就在我们谈话时，房东打来电话，原来谢里夫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房租了。实际上，自打开办这个武术馆以来，谢里夫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差不多卖完了，包括相机、大彩电以及结婚时买的波斯地毯。

在阿富汗这么一个连年战乱的国度，活着尚且奢侈，又何谈送孩子去学武。此外，由于缺乏宣传，阿富汗人并不了解中国武术，他们更倾向于简单直接的拳术。谢里夫只收取学生100阿富汗尼（10元人民币）/月的学费，总共50名学生。但武馆每个月的房租折合人民币1200元，谢里夫只能拖欠房租。

学生们正在用武术进行一项反蓝色波卡的仪式（蓝色波卡为塔利班发明的禁锢女性的服饰）

这个阿富汗唯一的一家中国武术馆面临的不仅是经济方面的困境，由于给女孩教授武术，谢里夫还要面对极端保守派的威胁。今年，谢里夫已经接到过5次威胁电话，一些极端的当地人警告他停止教授女孩武术课程，否则将开枪打他。

尽管入不敷出甚至遭受死亡威胁，谢里夫却从来没有回伊朗的念头。他一心想要在阿富汗将中国武术发扬光大，想让全阿富汗人都知道，世界上还有像功夫这么璀璨的艺术。

“中国武术不是教人们去攻击别人，而是教人们在强壮自己的同时，尊重别人，这是阿富汗人非常欠缺的意识。”

苏阿战争、军阀混战、塔利班、美国反恐，阿富汗在最近三十多年经历了太多战事，用生灵涂炭、民不聊生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。谢里夫说，战争让阿富汗人变得凶狠好斗。

“其他的拳术只是在教人怎们击败对手，但中国武术可以改变人的观念，让人感受到自身的力量，但这个人并不是暴躁的，而是平静的。如果人人都这样，怎么会有战争呢？”

这个因战乱逃离祖国又主动放弃国外优越生活回国的男人，满眼都是阿富汗的未来，而中国武术就是他唯一的寄托。谢里夫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天能去中国接触更高水平的武术，但他也清楚这近乎于奢望，因为根本没有中国人知道他。

小镇上还有一家韩国跆拳道馆，一进门，我和谢里夫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，室内装修奢华，光线明亮，各种沙袋悬挂，几十个拳靶放在地上，学生们穿着统一的服饰。6年前，韩国人Jumong开办了这所武馆，与中国武馆的惨淡现状不同，韩国武馆有500名学生，门口设有持枪保安，硬件设施相当完备。

作为韩国文化的海外传播项目，Jumong的跆拳道馆受到韩国政府和企业的高度重视，每年都有大量赞助资金，以至于Jumong免去了所有学生的学费、服饰费，甚至每天送给学生一份早餐。

谢里夫捡起堆在地上的拳靶中的一个，我分明看到他悲伤到无以言表的神情——先前谢里夫由于没钱买拳靶，曾向Jumong借过一次，但Jumong果断拒绝了他。Jumong觉得自己是韩国人，没有理由帮谢里夫传播中国武术，即便一个小小的拳靶也不愿意借给他。

谢里夫和韩国跆拳道武师Jumong合影

走出跆拳道馆时，我和谢里夫一句话都不想说。强烈的对比之下，那种令人悲伤的凄凉和无奈掺杂着民族自尊心，折磨着我们。

走着走着谢里夫却突然拉住了我，他故作轻松地说：“超，我觉得跆拳道跟中国功夫不能比，他们不行，我的学生比他们好太多了。”作为一个中国人，当我听到这句话时，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。一个阿富汗人，他明知自己的自尊在同行面前受到了创伤，但他却坚定地认为中国武术是最好的。

断了的花刀，谢里夫没钱买新的

“超，你能帮我联系中国的组织吗？”谢里夫抱着我哽咽着说：“32年了，没有中国人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很惭愧，中国的传统文化，在靠一个阿富汗人艰难地传承着，我们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吗？

后记：

看了我的报道后，阿富汗中国企业联合会已发起募捐倡议书，超过40个在阿华人、企业捐款，截止目前已募集5797美元（折合人民币40579元）。此外，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明确表示将介入此事，谢里夫的中国武术馆有望成为中阿友谊及“一带一路”战略的项目之一。因为这篇文章，因为中国人的情怀，谢里夫和中国武术馆的命运迎来转折。

本文来源：微信公众号“远方不远”